火与马的时代: 英军视角下的大角、沙角炮台—

缘起

1840-1842年的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上意义极为重大的一场战争，关于它的历史、军事论述可以说是汗牛充栋。不过，直到目前为止，多数研究中涉及到的英方材料仍然以相关回忆录为主，刊登在《联合兵种勤务期刊》（The United Service Journal，以下简称《期刊》）上的英军战报和前线来稿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，事实上，读者如果仔细研读，不难发现许多“回忆录”作者和各类当代战记作者未必能够亲眼目睹实况，因而在描写某一战斗时往往会照抄或稍微改编战报或刊登在《期刊》上的一手材料，使用时务必小心。以三元里战斗为例，常被引用的宾汉《英军在华作战记》和奥却他朗尼《中国战争纪事》里都有若干细节源自《期刊》上的一篇匿名目击记录。

有鉴于此，笔者决心节译部分期刊材料，以飨读者。

本文以1841年1月7日大角、沙角炮台之战（英军也称其为穿鼻之战）为中心。首先译出的自然是英军“提督”伯麦（Bermer）的当天战报，这份报告和其他若干来稿大约要到5月初才传回英国本土，随后在当年第二卷《联合兵种勤务期刊》上刊出（全年共出三卷）。

▲茅海建《虎门之战研究》中的虎门防御作战示意图

伯麦战报

阁下，我这份匆忙写就的公函将会告知诸位阁下我今天行动的意图所在：以摧毁穿鼻（Chuenpee，即沙角炮台）和大角头（Tycocktow，即大角炮台）作为进攻虎门（Bocca Tigris）要塞的起始点。

上午8时，分舰队里的王家海军陆战队、第26和49[步兵]团的分遣队、第37马德拉斯土著步兵团和孟加拉志愿兵登陆，一支王家炮兵分队携带1门24磅榴弹炮和2门6磅野战[加农]炮协同作战，此外还有从“韦尔斯利”号（Wellesley，一译威厘士厘，74炮）、“布莱尼姆”号（Blenheim，一译伯兰汉，74炮）、“梅尔维尔”号（Melville，一译麦尔威厘，74炮）上抽调的水兵，登陆总兵力约1400人。投入陆战的部队由第26“卡梅伦”团的普拉特（Pratt）少校指挥，其报告（附在本战报中）将会解释此次军事行动相关细节，这是一场打得非常漂亮的战斗。

▲根据王家陆战队中尉怀特（White）底稿绘制的穿鼻之战

“硫磺”（Sulphur，8炮）号的贝尔彻（Belcher）中校将“女王”号和“复仇神”（Nemesis）号蒸汽船部署到能够向上堡（the upper fort，即沙角山上炮台）发射榴弹的位置，很快就发挥出威力，赫伯特（Herbert）上校麾下的船队包括“卡利奥佩”（Calliope，一译加略普，28炮）号、“海厄森斯”（Hyacinth，一译海阿新、风信子，18炮）号和“拉恩”（Larne，20炮）号，负责攻击临海的下堡（the lower fort，即沙角炮台），不到一个小时就将火炮打哑，不过，还是有许多[清军]部队留在护墙之内。截至上午10时，[登陆]部队已经携带野战炮向前推进，攻入[清军]工事内部。普拉特少校本人和两三名陆战队士兵占领了上堡，在那里竖起了英国军旗。一队王家陆战队也很快包围下堡并发起强攻，或是从入口直接杀入，或是攀墙杀入，而后将国旗竖在护墙上。我让女王陛下海军“三宝垄”（Samarang，一译萨马兰，26炮）号的斯科特（Scott）上校负责大角头，此外还有“德鲁伊”（Druid，一译都鲁壹，46炮）号、“莫德斯特”（Modeste，一译摩底士底，20炮）号和“科伦拜恩”（Columbine，一译哥伦拜恩，18炮）号提供支援，一小时内就将其打哑，但中国人依然待在[炮台]里，直到[英军]乘坐小艇发动突击才离开，“三宝垄”号的首席上尉鲍尔（Bower）在此次突击中负了重伤。堡垒里的所有火炮都已被破坏，弹药库炸上了天，兵营和房屋都被烧毁。有11艘大型武装中国平底帆船停泊在阵地以东的浅滩，贝尔彻中校麾下的“复仇神”号在“欧椋鸟”（Starling，一译司塔林，8炮）号的首席上尉凯利特（Kellet）配合下以令人艳羡的风范发起进攻，“卡利奥佩”号的沃特森（Watson）上尉指挥该舰各条小艇协助攻击。中国帆船全都着了火，被炸上了天，其中有艘船的弹药库中了一发火箭，待在甲板上的全体船员都[炸飞了]。[1]当天的作战至此结束。

[1]此处可参考“复仇神号”三副约翰·加尔布雷思（John Galbraith）发表于同卷《期刊》的亲历材料：“11点10分，[‘复仇神’号]射出了一发康格里夫火箭（我们是头一次在‘复仇神’号上发射它，这次还是由舰长亲自指挥），它击中了最大的平底帆船之一，而且命中了船体中部，一定是打到了她的弹药库，因为她几乎是当场就要从水里冲上天，她的桅杆正好倒向了船头，明亮的闪光过后就是一阵浓密的白烟，接下来则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，这条船和她不幸的船员都完了。随着硝烟逐步散去，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她的剩余部分：正在燃烧的木料末端从一团漆黑的漂浮残骸中探出头来，她的旗杆倒是还在，旗帜也依然飘扬。其他平底帆船的船员立刻乘坐小艇离开。”

……

我十分高兴地告知诸位阁下，女王陛下的武装部队在此次勤务中只付出了轻微的代价，[2]不过也得公允地说中国人在防御时的表现——特别是在守卫炮台时——值得高度赞赏，也表现出极度的忠诚。中国人损失惨重，他们的兵力据估计是2000人，考虑到武装平底帆船甲板上的死伤人员，那么他们的总损失应该不少于500-600人。通过强击夺取下堡时发生的屠戮规模可观。

[2] 据战报后附的代理旅勤务官斯特兰萨姆（Stransham）报告，英军损失状况如下：陆军伤军官3人、士兵27人，海军伤军官1人、士兵7人，总计损失38人。

戈登·伯麦，一级准将，分舰队司令

应当承认，伯麦对清军损失的估计并不算夸张，据《筹办夷务始末》（道光朝）记载，清军此战共阵亡287人，另伤重而死5人，受伤456人，失踪9人，总损失达757人，甚至比伯麦给出的估算数据还高不少。当然，伯麦作为分舰队司令，对陆战的描写难免语焉不详，详情还得参考普拉特的报告。

普拉特战报

报告中的关键信息节译如下：

我麾下兵力……总计1400人于昨日[上午]9时在距离穿鼻角（Chuenpee Point）两英里处登陆，计划攻取位于穿鼻的几座堡垒和炮垒。[3]

[3] 普拉特此处序列与伯麦前文大体相同，故略去不译，不过伯麦认为是8时登陆。此外《复仇神号航行作战记》（Narrative of the Voyages and Services of the Nemesis）作者伯纳德给出过更详尽的作战序列：王家炮兵33人，水兵137人，第26、49团分遣队总计104人，王家陆战队营504人，第37马德拉斯土著步兵团607人，孟加拉志愿兵76人，总计参战士兵（不含军官）1461人

部队未曾遭遇抵抗便完成登陆，列队完毕后，我派遣埃利斯（Ellis）上尉率领王家陆战队的2个连充当前卫，火炮随后在第26、49团分遣队支援下跟进，陆战队营、第37[马德拉斯]土著步兵团和孟加拉志愿兵以纵队紧随其后。

行进大约1.5英里后，我军已抵达山脊，上堡（沙角山上炮台）和一座非常坚固的堑壕工事出现在视野里，工事有一道深深的外壕，外围的胸墙将它和上堡连为一体，工事侧翼还设有野战炮群，其后方出于掩护目的挖有深壕。整条防线都有中国军人重兵把守，他们看到我们便大声欢呼，挑衅地挥舞旗帜，让大炮开火。我军也迅速将火炮架设在山脊顶部开始射击，中国人随即还击了大约二十分钟之久。事实上，就和其他战斗一样，公允地讲，这场战斗只能让我表示他们中国人的确英勇作战。在此期间，前卫部队越过山肩，击退了在他们前方列队的大批中国军队，随后向下杀入山谷，夺取了一个部署在那里的野战炮群。[4]我此前业已命令第37土著步兵团的2个连……搜索攻击前卫部队右侧的高地，他们在那里遭遇了若干中国军队，将其击退并使其遭受重创……

[4] 关于土木工事里的野战炮和上堡、下堡里的重炮区别，王家炮兵的诺尔斯（Knowles）上尉在报告里有过概述：“堡垒里的火炮口径几乎相当于英国的18、12磅加农炮，堑壕工事里的算是6磅加农炮。”

▲英军攻陷的堑壕工事

看到我军炮火导致中国人撤出堑壕工事和炮垒，我就让纵队下坡，命令充当先导的几个陆战连肃清前方林木茂盛的高地……我从中抽出一个分连（subdivision）攻入堑壕工事，从胸墙里杀入上堡，那里头当时还有不少守军，两名率先冲入上堡的陆战队员迅速逐出守军，我军攻入堡垒，一名陆战队员升起英国旗帜。[5]

[5] 此处还可参考加尔布雷思的亲历材料：“其后不久，我们看到一些陆战队士兵朝着墙壁推进。其中一人冷静地将他的步枪放进一个射击孔，仔细瞄准后再开火，然后又冷静地回去装填，如此重复了两三次，接下来越过护墙，还有几个人紧随其后。我们看到中国军旗沿着旗杆上下摇动，好像是两群人正在争夺它们一般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。最后，中国军旗降了下来，英国旗在它们原先所处的地方升了上去。就在那时，一名英国军官（普拉特少校）跳上护墙，朝我们挥动帽子，我们（和‘女王’号一样）回之以三声欢呼。我们是在将近10点25分观察到陆战队攻入堡垒，从那时起就停止了射击。”

▲英军在上堡升起旗帜

下堡共有16门炮面朝大海，四周环绕着一堵高墙，这当中有一个小炮群完全无遮无掩，不过，这些地方的火炮和上堡一样，都已被从海面上发起攻击的舰船打哑：堡垒下部仍有相当数量的守军，他们还锁上了大门，于是，[我军]从高地上向它持续发炮，前卫部队则从低侧绕过去，依靠步枪射击强行破门而入。攻入下堡后，他们遭遇了程度相当强的抵抗，不过还是迅速将其制服。当时，有些人从侧翼的一处炮眼攻入其中，夺取了堡垒，升起了我们的旗帜。

▲英军前卫部队和第37土著步兵团的2个连与清军野战

此时，所有的堡垒和炮垒都已被我军控制，我们随后动手破坏火炮使之无法用于战斗[即钉炮]，摧毁堡垒，焚烧他们的营地，等到我军重新登船时，下堡的弹药库已经炸上了天。

我可以高兴地说我军损失不大，而且，要不是在攻克堡垒后有座大仓库发生了爆炸，我军的损失本可以更小一些。不过，中国军队损失惨重，约有300-400人战死或负伤，死者中还有一位级别相当于我军准将的协台（Heptae，协台系副将别称，此处指的正是战死沙场的副将陈连升）。此外抓获俘虏100人左右，并在日暮时分将其释放。

同一卷《期刊》的第239-245页载有“复仇神号”三副加尔布雷思写于战后第9天的亲历材料，笔者在前文注释中已有部分引述，加尔布雷思文中还附有一张作战态势示意图可资参考。